袁克文
袁克文
袁克文(1890—1931),字豹岑,別署寒云、抱存。袁世凱的次子,“民國四公子”之一,京劇、昆曲票友。袁克文熟讀四書五經,精通書法繪畫,喜好詩詞歌賦,還極喜收藏書畫、古玩等。后因反對袁世凱稱帝,生活放浪不羈,妻妾成群,觸怒其父,逃往上海,加入青幫,并在上海、天津等地開香堂廣收門徒。1931年3月22日病逝于天津。在北宋,有個叫柳永的,天性風流,才情高妙,不屑與達官貴人相往來,只嗜好去煙花巷深處,看遍青樓,寄情風月,醉臥花叢,憐香惜玉。盡情放浪多年,到最后,在名妓趙香香家閉上眼睛停止呼吸。他太窮了,連喪葬都是謝玉英、陳師師等一眾名妓湊錢料理的。這就是“群妓合金葬柳七”。出殯那天,東京滿城名妓都來了,半城縞素,一片哀聲。為他披麻戴孝的,是名妓謝玉英。又兩個月后,謝玉英因痛思柳永而去世,陳師師念她情重,將她葬在柳永墓旁。不止是謝玉英,后來,年年清明節(jié),歌妓都相約赴柳永墳地祭掃,并相沿成習,時人謂之“吊柳七”或“吊柳會”。
有人說,袁世凱次子袁克文,是另一個偎紅倚翠的柳永。
倒也相似,都不慕富貴落拓江湖,愛好冶游唱曲,曠達放蕩地過生活。
不過,袁克文的父親袁世凱比柳永的父親柳宜,地位顯赫多了。柳宜最高的官只做到工部侍郎,亦即管理全國工程事務,譬如土木、水利、機械制造、礦冶等工程,袁世凱卻做過83天皇帝。還有,袁克文做過“黑社會”天津青幫幫主,還曾廣收門生,柳永沒有,柳永只是喝喝花酒填填詞。
看袁克文的一生,就像看一段最香艷又最清淡的傳奇。他“守得貧,耐得富”,眉目間自有一份從容篤定氣度。雖是天津青幫幫主,袁克文并不打打殺殺,愛溫潤地笑,常常利用自己在青幫的地位,為人排憂解難。
袁克文寫起文章來,文字透著一種滄桑的溫潤,閑閑淡淡獨有一派消沉的智慧,安靜,蒼遠。給報紙寫專欄,誰家報紙有他的專欄,必定銷量激增。他的著作輯為《寒云日記》,文如其人,看他的文,即可輕易看出,他是個看人看事皆甚清醒的人。不過,他只肯做個看客,旁人熱鬧隨他們去吧,他過自己的散淡又放蕩的生活,誰能理解誰看不慣,他不理會,若有爭執(zhí),也難得大爭執(zhí),因為他往往淡淡一笑拂衣而去。
這個好似不食人間煙火卻又在紅塵翻翻滾滾入世極深的男子,他出生在朝鮮。那時,他的父親袁世凱出使朝鮮為官,娶了金氏為妾。不過,名義上來講,袁克文是袁世凱大姨太太沈氏的兒子,誰叫袁世凱當時最為寵愛大姨太太呢,而大姨太太患了一場病后又不能生育了,所以就把袁克文從三姨太太金氏身邊抱走,給了大姨太太。一入人間,即是如此錯亂,冥冥中似乎注定了他花非花霧非霧的未來。
據(jù)說,袁克文出生之時,袁世凱夢見朝鮮國王用金鎖牽來巨豹相贈。袁世凱系巨豹于堂下,食以果餌,豹子卻猛地竄脫,闖入內室。袁世凱好不驚慌,醒了。就在這時候,下人來報,金氏生了一個兒子。說來也巧,金氏說,她也曾夢見一個巨獸自外奔入,朝著自己猛地一撲。金氏大驚失色,醒來,卻感到腹中劇痛,沒過多久,一個男嬰誕生了。這個嬰兒就是袁克文。
為此,袁世凱為袁克文取字“豹岑”,至于“抱存”、“寒云”都是后來袁克文的別署。
5歲那年,適逢甲午中日戰(zhàn)爭,袁克文隨父回國。后來的事情呢,據(jù)袁克文《辛丙秘苑》記載:“克文6歲識書、字,7歲讀詩經,10歲習文章,15歲學詩賦,18歲授法部員外郎。”
再后來的事,則如昆曲《千忠戮?慘睹》所唱:“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,四大皆空相,歷盡了渺渺征途、漠漠平林、壘壘高山、滾滾長江,但見那寒云慘霧和愁織,受不盡苦雨凄風帶怨長。雄城壯,看江山無恙。誰識我一瓢一笠到襄陽。”
這是袁克文最愛唱的一曲。袁克文愛聽戲,更愛登臺唱戲。據(jù)說他的演出很受觀眾喜愛,如果劇院海報宣稱有“寒云主人”和“紅豆館主”客串演出時,劇院場場客滿,座無虛席。
“寒云主人”自是袁克文,而“紅豆館主”則是溥儀的族弟溥侗。兩個才情橫溢的貴公子,偏愛戲臺上長袖揮舞,更常做搭檔登臺唱戲。袁克文的好友張伯駒說:“寒云演《慘睹》一劇,飾建文帝維肖……寒云演此劇,悲歌蒼涼,似作先皇之哭。”袁克文還曾書有一聯(lián):“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,差池兮斯文風雨高樓感。”一取自《千忠戮》,一取自李商隱詩。
據(jù)說,袁克文“寒云”之號正是因《千忠戮?慘睹》而取。
張伯駒還說,后來袁克文又喜歡演京劇《一捧雪》之《審頭刺湯》這一折。在這折戲中,袁克文飾演了一個丑角,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勢利小人湯琴。湯琴說得最多的一句唱詞是:“翻覆人情薄如紙,兩年幾度閱滄桑。”袁克文愛煞了這唱詞。那時候,袁世凱的皇帝夢已破滅,且又逝去,想當初,曾有多少龍虎英雄門下飼養(yǎng),到頭來又有多少忘恩負義之事,袁克文飾演此角,念那唱詞,觸及自家身世,唱腔沉郁凄清蕩氣回腸。
這樣一個又熱鬧又凄涼的男子,算得起來,也的確只有“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”的白衣卿相柳永來相提并論了。他們有相似的才情,相似的風流,相似的對世界既熱愛又冷淡的一顆從容并且放蕩的心。
王安石曾寫過一篇《傷仲永》,文中的仲永五歲起“指物作詩立就,其文理皆有可觀者”,但這位神童長大后卻“泯然眾人矣”。所以小時了了,大未必佳。而袁克文的滿腹才氣并未夭折于成人之后。長大后更是博才廣藝,工詩善文,同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在古幣研究和收藏方面也有極高的造詣。
作為一代公子哥,雖衣食無憂,但復雜的身世經歷令他情感豐富而細膩。見諸筆端,不乏凄惻纏綿。譬如這首:“隨分衾裯,無端醒醉。銀床曾是留人睡。枕函一晌滯余溫,煙絲夢縷都成億。依舊房櫳,乍寒情味。更誰肯替花憔悴。珠簾不卷畫屏空,眼前疑有天花墜。”一晌貪歡,醒來悵然,而人間情恨,莫不過滿目山河空念遠......他的詩詞頗有南唐李后主遺風,況味雋永,婉曲深致。曾撰有《寒云手寫所藏宋本提要廿九種》、《寒云詞集》、《圭塘唱和詩》,都是詩詞中的精品。
他的大哥袁克定當年去德國求醫(yī)時,德國首相威廉二世告訴他,如果袁大將軍有稱帝的打算,德國將大力支持。而野心不遜其父的袁克定當然想一享皇太子之風光,于是極力攛掇袁世凱稱帝,為此偽造《順天時報》,制造民眾擁戴“帝制”的假象,并找御用文人寫些各國推行帝制如何成功的范例。此事被袁世凱的女兒發(fā)現(xiàn),袁克文因為看不慣兄長倒行逆施的行為,于是就讓小妹去告發(fā)。袁克定知道后認定是袁克文陷害他,兩人的“梁子”就此結下。
袁克文不為親者諱,而以民族大義為重,并因此寫下一首反帝制的詩:
隙駒留身爭一瞬,蛩聲催夢欲三更。
絕憐高處多風雨,莫到瓊樓最上層。
此事觸怒了袁世凱,于是把他軟禁起來。直至袁世凱駕鶴西去,他才重獲自由,后來跑到了上海,加入青幫,成為幫里的風云人物。但偌大的上海灘,幫派糾葛,免不了互相傾軋,一向不喜歡爾虞我詐,你爭我斗的他遠離是非之地,移居天津,繼續(xù)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。但依然統(tǒng)領一方,號稱"南有黃金榮、杜月笙,北有津北幫主袁寒云”。
他曾為了消除哥哥對自己的敵意,也為了澄清自己可能當“太子”的傳言,專門請人刻了一方印,上書“皇二子”,意思是向世人坦蕩聲明:我只是袁世凱的第二個兒子,不是太子,我也不想當太子。
若非嚴修看不上袁世凱,興許袁克文的第一個妻子便是嚴智嫻了。
袁世凱任直隸總督后,曾一度想與天津名士嚴修結為親家。嚴修是名滿全國的教育家和學者,又是革新封建教育、推進教育現(xiàn)代化的先驅,曾在維新運動前夕上書光緒帝,請學習西方,開經濟特科考試,得到允準。此舉被梁啟超稱作新政最初之起點。嚴修和康有為、梁啟超均有舊誼,袁世凱當時積極參加維新派的強學會,得以結識嚴修,兩人做了朋友。袁世凱此人雖有粗鄙處,但雅好結交清流。聽說嚴修的三女兒嚴智嫻和袁克文年齡相仿,若能聯(lián)姻自是最好不過,袁世凱想和嚴修結為親家。嚴修果然清高得可以,雖和袁世凱常有往來,但他仍看不上袁世凱這樣的赳赳武夫,于是委婉地回絕了這門親事。
這是嚴修拒絕袁世凱。生活即是這般,不是別人拒絕你,就是你拒絕別人。為了袁克文的婚事,袁世凱也曾拒絕過別人。他所拒絕的這個人,來頭甚大,是當時國內一等一的人兒,姓葉赫那拉,名杏貞,人稱“西太后”或“慈禧太后”,宮中人多尊稱為“老佛爺”。
那一次,袁世凱帶袁克文赴北京覲駕。慈禧太后在頤和園接見了袁氏父子,一見豐神俊朗的袁克文,慈禧太后十分喜歡。這就是生得一副好長相的好處,誰見了都禁不住心生好感。
慈禧喜歡袁克文,當即就要將自己娘家的侄女指婚給他。
但老謀深算的袁世凱不想受朝廷“密探”監(jiān)視,便物色了一位與自己過從甚密的劉姓官員之女。此女名叫劉梅真,可謂名門閨秀,長相端麗,擅長音律,而且寫得一手娟秀的小楷。袁克文見識了劉梅真的詩詞書法后,大有幸遇知音之感。于是在從朝鮮帶回的一把扇面上,題詩作畫,贈予佳人,而上面繪的正是一枝冰潔玉清的梅花,讓梅真如獲至寶。二人稱得上是天作之合,惺惺相惜。
但才子風流,怎肯“一棵樹上吊死”?后來他又娶了5個姨太太,她們是:情韻樓、小桃紅、唐志君、于佩文、亞仙,沒有名分或“春風一度”的情婦那就更多了。
袁克文很少住在家里,不是在旅館,就是住在戲班子,有時候連最低級的“老媽堂”,他也同樣去住。
“老媽堂”是個什么地方?舊時妓院分等級:一等妓院住的是才色俱佳的女子,往來客人自然都是顯貴或富商;二等妓院住的多是從一等妓院退下來的“人老珠黃”的,因她們已有些許聲名,所謂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”,所以流連這兒的買春者也多是有錢人;三等妓院里的妓女,要么年長色衰,要么年輕但少姿色,來尋她們的多是小生意人;四等妓院,是最昏暗雜亂骯臟的地方,俗稱“老媽堂”或“窯子”或“土娼”,其中的妓女年齡大、長相不好,更談不上有才有藝,嫖客多是掙錢不多、活在社會底層的體力勞動者,譬如三輪車夫、腳夫或短工等。“老媽堂”袁克文也不嫌棄,常常流連其中。
袁克文愛女人,女人也愛袁克文。對于外貌出眾又博學多才的男人,女人向來沒力氣抵抗,不遇見則已,一遇見非愛不可。但,多情的袁克文從不為誰停留,每到一地就“騎馬倚斜橋,滿樓紅袖招”,兩情相悅時暫結琴瑟,互相情淡后就折柳分釵,好聚好散,各奔前程。即使做不成情人,也不會反目成仇彼此結怨,大多都還如朋友般往來。
袁克文的第一位紅顏知己,名叫花之春,也有人說叫花元春。初相識時,袁克文二十余,花之春大了他六七歲。正室劉梅真知道了,不滿意,所以花之春未能踏進袁家的門。后來,花之春病逝于南方。
再說說薛麗清。薛麗清又名雪麗清或情韻樓,袁克文稱她為“溫雪”或“雪姬”。薛麗清身材并非一等一的好,容貌亦是中等,但肌膚潔白如雪,舉止談吐溫文爾雅,別有一番奪魂攝魄的神韻。袁克文一見,為之傾倒。二人歡好后,生有一子,即是后來甚有聲望的華裔美籍物理學家袁家騮。只可惜,這二人未能長久廝守。
依著薛麗清的說法,她跟隨袁克文,不過是一時高興,想去袁府也即是薛麗清所謂的“宮中”去見識一下“宮中”高貴。誰知袁克文卻是個生性恬淡的人,不思政事不問功名,終日只愛泛舟游園淺吟低唱,薛麗清覺得“毫無生趣,幾令人悶死”。更要命的是,袁府規(guī)矩甚多,比如說有一天袁家家祭,府中上下,天未明就起床梳洗,“候駕行禮”,在青樓待慣了的薛麗清哪里早起過呢?這對酷愛自由不喜繁文縟禮的薛麗清來說,實在難能忍受。薛麗清還說,有一次她和袁克文一同泛舟,興致來時賦詩兩首,不知為何卻招惹得袁克文大怒,幾乎丟了性命。罷罷罷,真?zhèn)€是侯門深似海,看似風光其實凄涼得緊,不如一走了之,“寧可再做胡同先生,不愿再做皇帝家中人也”。
薛麗清離開袁克文后,再回煙花巷,重樹艷幟。她為袁克文留下了兒子袁家騮。
袁世凱57歲壽辰時,府中少長男女,各照輩次分班拜跪。有個老媽子抱著3歲的袁家騮來合手叩頭,袁世凱見這娃娃很可愛,就問,這是誰的孩子?老媽子說:“是二爺為您新添的孫少爺,恭喜賀喜!”袁世凱又問了,哪個是他的母親?老媽子答道,他的母親現(xiàn)居在府外,未得到允許,不敢前來拜見。袁世凱立即下令,請袁家騮的母親來見。
薛麗清生下袁家騮后就離開了,去哪兒找呢?
后來,商議的結果是,讓居在八大胡同之石頭胡同的小桃紅前來充數(shù)。彼時,袁克文正和小桃紅交好。
就這樣,小桃紅進了袁家,還未結婚就做了袁家騮的母親。不過,小桃紅在石頭胡同的那些姐妹們,個個都羨慕小桃紅好福氣,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。
只是,小桃紅也不是個能受拘束的,在袁府居住了三年多,和薛麗清一樣,也離開了,更名為秀英,又名鶯鶯,去了天津重張艷幟。
都說榮華富貴好,可就有人不慕富貴,只愛自由。
小桃紅和袁克文分手后,彼此都未忘情,袁克文1926年3月2日的日記中記載,小桃紅邀他一起看電影。他大為感慨:“昔夢已非,新歡又墜;漫言桃葉渡,春風依舊,人面誰家?”
相傳他在上海“避難”時,念那些平日賣笑的女子們孤苦無著,于是除夕夜竟然在青樓與妓女們一起度過。袁公子憐香惜玉之情,可見一斑。
袁世凱死后,袁家一落千丈。袁克文雖然分得不菲家產,但生活一貫奢靡的他不善開源節(jié)流,而且還養(yǎng)著眾多的青幫子弟和妻妾,消耗巨大,最致命的是染上毒癮。后來又得了猩紅熱,沒錢醫(yī)治,與情人一夕纏綿后,回家不久便病逝,終年42歲。家里為他辦不起喪事,還是“幫”里的徒子徒孫鼎力相助的。出殯時,幫中子弟、和尚、喇嘛排了整整一條長街,葬禮隊伍多達四千余人,上千妓女帶著袁克文頭像的徽章自發(fā)來為其送行,頭系白繩,哭聲不絕。歷史上的眠花宿柳之徒蔚為大觀,但像袁克文這樣的奇人奇遇,想必空前絕后。
袁克文被葬于楊村,他的老師方地山為其撰寫碑文:才華橫溢君薄命,一世英明是鬼雄。
